场地故事:
梦里南山,深圳在右
他
他是不想走的。
儿子儿媳已经劝他好多次了,市中心的楼房明亮宽敞,出行也方便,出了门就是地铁,周末儿子还能开车带他和小孙子一起出去转转。更何况,他那小孙子是他的心尖儿宝贝儿呢。
即使天天念叨着儿子儿媳,还惦记着那可爱的小孙子,课思来想去,他还是舍不得走。
没办法,儿子只能趁着假期有时间一家人来看看他。年纪大了,不像年轻的时候了。前些日子感冒了,刚开始没太注意,家里也没有药,加上腿脚不方便,又怕儿子担心,就想着自己挺挺就过去了。没想到最后发烧了,正赶上儿子那天回来,连夜开车送他去医院住了些日子。没等出院,他就吵着要回家。
儿子也终于是忍不住和他大吵一架,“怎么我和你儿媳妇是能害你吗,让你过来和我们一起住,不也是方便照顾你。你都这么大岁数了,生个病可怎么办。这次还好是我们回来了,我们要是不回来,你就像这么瞒着我们呗。你能不能替我们考虑考虑,我们不可能每次都正好出现!爸,你就搬过来,不行吗?”
“我不去,我哪也不去,我就要回家。你要是再和我念叨,你们永远不用回来了,省得惹你们心烦,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,都走都走,我一会自己回家去。”
扭不过他,儿子摔门出去了。他自己侧身背对着门躺在床上,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,皱了皱眉头,回家的念想越发沉重,“我得尽快回家,不能呆着这么个像监牢的地方。”
下午,儿子来接他出院,还没办理好出院手续,他就让小孙子陪他先下楼在车里等着,还时不时的看着窗外,看着远处工地上一根根钢筋直插在地上,然后灌注着冰冷的混凝土,他始终紧皱着眉头。
儿子送他回家后,安顿好一切,一家人开车回到市里去了。父子俩也没说一句话,都是儿媳和小孙子在双方那里你一言我一语。又是空荡荡的屋子,和六七十年前可一点也不一样。
他小时候,那一大家子人好生热闹,后来兄弟姐妹都成家了,他最小,父亲就把房子给了他,也告诉他:这是祖祖辈辈生活的根,一定要守着它。他还小,不是很懂父亲的话。所以年轻的时候也出去闯荡过,后来又回来娶妻生子,靠着种庄稼、做木工养活这一大家人,儿子也是有出息,上了大学,后来在市里找到了好工作,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小孙子。后来老伴走了,儿子儿媳就劝他,搬去市里和他们一起生活,他始终不愿意。
是啊,他一辈子生在这里,活在这里,即便是死,想必也必须在这里吧。他想着念着的,不仅仅是这座房子,还有他小时候他们一家几口人热热闹闹的时光,还有他长大之后和自己媳妇如何脚踏实地的挣钱,养活家人,培养儿子成人成材。当年父亲和他说,这里是祖祖辈辈的根,让他好好守着,当时他不懂,现在回头看这一辈子,落叶归根,说的就是他现在想的吧。
他不想走的,哪也不想去。
他们也都是如此。

她
她想离开这里,从她来的第一天就想离开,每过一天,她想走的念头,就更添一分。大学毕业,她跟父母说,“我不喜欢你们安排好的人生,我不想跟你们一样,考一个公务员,在这个小县城里面待上大半辈子。”她跟相恋了三年,在二线城市找到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的的男朋友说,“我要走了,我不知道异地的爱情还会不会保鲜,但是我一定要走因为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。”她挎着快比自己还大的行李包走进火车站的那一天,她发现男朋友眼眶都泛着红。
对于成年人的世界来说,三年就是一转眼的时间。她到现在还忘不了来到南山的第一天。一个个小格子一样的阳台,像是监狱一样,让她感觉到压抑。她对自己说,这里只是自己临时落脚的地方,很快自己就会攒到钱,搬出去,住上精致的公寓。然后她就在这里落脚了三年。
工资涨得永远都没有房租快,晚上十点钟加完班,还要倒两三次公交地铁,下车后已接近午夜。每天最害怕的就是穿过两栋楼之间的黑暗,四五米的狭窄缝隙中,看不到一点光,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吠,好像下一秒就会蹦出什么东西来。
小西装散乱的搭在椅背上,那是来深圳前男朋友送的,男朋友跟他说,“深圳那儿的人都光鲜亮丽的,咱们可不能被人笑话。”这也是她那时最贵的一身衣服。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了。
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,隔壁漏了的水管滴答滴答。她合上了眼睛,想着明天早点起来打扫打扫家里再去赶第一趟地铁。
没有一丝家的感觉。这里可能真的只是落脚的地方吧。
偌大的城市里,没有家,也没有他,连这狭窄的十几平方,也不属于自己。
这不是她幻想中的天堂,她很想留在这儿,她很想离开这儿。

他们
午夜时分,湛江大排档还没有打烊,最后一桌客人已经醉醺醺,不成调子的在唱。他们都住在这儿,他们很困了,但是他们不想睡,明天一醒来,就又得去考虑生活的愁。
他们来自天南地北,几个月前,谁也不认识谁,几个月后,可能也谁也不认识谁了。这没办法,混的好的,谁想来?混的好的,谁不想走?没办法,他们已经习惯了,总有新的人来,也总有老的人走,谁在这都没有朋友,是缘分让他们在这里一起喝酒。他们眯着眼,默默的祈祷,下一个走的是自己该多好。
他们有作家,有程序员,还有厂妹。他们有的人读了二三十年的书,有的人却在这个年纪已经成了社会上的老油条。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,只是希望,未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
他们见的太多了,也就习惯了。他们见到有人斗志昂扬的来,说要在深圳闯出名堂,最后灰头土脸的用仅有的零钱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。他们见到有一个大眼睛水汪汪的可爱姑娘,最后烫着大波浪穿上了抹胸装。他们见的太多了,他们早晚都得习惯。
有人说,城中村里的人,才是故事大王。他们从各地而来,也将会奔赴不同的远方,他们怀揣着不同的过去,也肩负着完全不一样的未来。他们对这个城市有所抗拒,也希望值得注意。
这座城市,也许只是他们的想象,它出现于一夜之间,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而美丽,走的越近,就越看不清它。无数人为它哭,为它笑,久而久之,才会发现,它只是一群人的影子。
“1979年,那是一个春天,有一位老人,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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